小说看台唐女女我的童年

我的童年

文/唐女女

按说,爱回忆往事的人都很恋旧,或许,我也是个恋旧的人。

《芒果街的小屋》很是平易素朴,却又动人心怀。友说,可以仿照这样的文体,写写童年的故事。要说吧,我的童年确是有故事的,可其实,我们哪个人的童年没有故事呢?

于我而言,那高高的土围墙,墙里的大院子,院内的各种果木,枝叶掩映中的春花、夏阳、秋果、冬雪,以及,那些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们:祖父祖母、父亲母亲、姑姑姑父、弟弟妹妹、表姐表哥、老师、同学和邻家孩子们,便是我的童年了……

说起童年,必得提到我的家乡。

我的家乡

我的家乡,在粗犷广袤的大西北,地处陕甘宁三省区的交汇处,是一个革命老区,是“最具艺术气质”的西部名城,它叫陇东。

这里,出土了中国第一块旧石器及完整的“黄河象”化石和“环江翼龙”化石,有“岐黄故里”之称,有香包、陇绣、剪纸、皮影等民俗,是中国周祖农耕文化之乡,是王符、傅玄、李梦阳等历史名人的出生地。嗯,我还想把李白的出生地也拉进来呢,可惜离得远了点儿;又想把革命圣地延安也算上,但还是离得远了点儿,三四百里呢。

电影《刘巧儿》及《吕梁英雄传》均取材于此,《咱们的领袖毛泽东》、《军民大生产》、《绣金匾》等民歌也诞生于此。

呵呵,现在,你大概能猜到我的家乡在哪儿了吧?

我的出生

我的出生我自然是不知道的,但事后听父母讲起,却很富有戏剧性。

话说,我的父亲是独苗,他结婚较晚,他的子嗣出生,于我祖父祖母而言,确是大事,在他们那多少有点封建的想法中,都希望第一胎能生个儿子,这样,香火可保无虞。伊时,父亲在“全国一片红”的时代里,赴地区“五七”干校学习锻炼,很少回家。据说,那年刚过完年,我便不安分了,在母亲腹内伸胳膊伸腿儿的,似乎想急着出来。父医院,谁知,医院,我又不闹了,母亲在里面住了两三天,一点动静都没有,只好回来。刚回家几天,我又开始折腾了,医院,又住了两三天,又回了家。眼看着年假完了,父亲无奈回了乡下。谁知,他前脚刚走,母亲就腹痛不已,她咬牙坚持着,坚持到天黑,到半夜,到第二日凌晨,实在捱不住了,医院,哎呀呀,幸亏离得进,卯时,我便问世了。据说,医生倒提着我,一个巴掌掴在屁股上,我便,细声细气地哭了。哼,哼哼,后来,我一直那么爱哭,那个医生就是罪魁祸首。

我的生日,以阴历论,倒也无甚讲究;若以阳历论之,则是个喜庆的日子——情人节,尽管是个舶来的节日,却也是人人欢喜的。只可惜,我这一生,嗯,只能算半生吧,与那真正有情的人儿总是有缘无份,也很少收到玫瑰花,所以,长大后,我自己养花,满屋旖旎,芳华绝代。

虽说我不是男娃,但也是祖父祖母的头一个孙子,家里还是慎重其事地叮嘱表姐不要出门乱讲,似乎伊时是有啥讲究的。表姐是大姑的女儿,比我大六岁,是祖父祖母的第一个外孙,甚是聪慧可爱,一直长我家,伴在祖父祖母身边。可我那年幼的表姐不知就里,别人一问,她就快言快嘴地回答:“生了,生了,舅母生了个男娃,是男娃!”言语中颇为自豪,及至人家到家一看,是个丫头片子,不免失望得紧,以至于后来我老觉得自己长成这样,有点自惭形秽,对不住他们。

尽管如此,祖父祖母还是隆重地宴请大家吃了满月酒,并给我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,金凤!呵,家中诞生了一只金凤凰呢。可遗憾的是,上小学前,我舅母进门,也是金凤,遂改了我的名儿。所以,最终,我成了丑小鸭,没长成白天鹅,更没长成金凤凰,要说,那都怪舅母,凭啥她能当凤凰,我就不能哩?再说回来,那时,祖父祖母还给我起了小名儿,沿着表姐名字里的一个“岚”字,让我做一名规规矩矩的淑女:淑岚。可祖父祖母其实颇为偏心,我的名儿就比表姐的好听。翌年,弟弟出生,他小小的个人儿,偏偏叫“大伟”,我表哥大他五岁,却早给他准备好了“小伟”的名字。嘿嘿,别瞧这老头老太慈眉善目的,却生辣地很,早把什么都算计好了。

如此,咱就说说这老头老太吧。

我的祖父

我那么折腾母亲,又哇哇哭着来到人世,原以为是个别扭的娃娃,不料,却是个极为省事的。据说,襁褓中的我,长得头大颈细,十分安静,只要吃饱了,喝足了,便不哭也不闹,大人让睡就睡,让坐就坐。

可这娃娃也忒省事了点,三姨讲,她那时就看着我,说我支不住自己的脑袋,拥着被子坐在炕上,静静地看着大人们出出进进,脑袋一点一点地,象小鸡啄米一样,看着人进来了,进来了,又一点一点地看着人出去了,出去了,直到很远,直到再也看不见了,才收回目光,若是看累了,就闭了眼,无声无息地睡去。

后来,我长大了,夜里睡觉时是啥姿势,早晨起来还是那个姿势,可能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吧。

我的出生像是给家里带来了人气儿,弟弟妹妹相继降临,家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。我的家,嗯,前面已说过了,在合水县,具体而微,就是祖父从外地返回时买的一所破窑庄,很大,是个畅院子。我后来才知道,这所宅院有一亩三分大,那真是我们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啊,在祖父祖母的辛勤劳作下,院墙打起来了,门楼盖起来了,院内修建了果园菜园,载满了各种果树,种着许多蔬菜,再把面西的四孔窑洞整修一新,便是我们的居所了。

对于祖父,我已没啥印象,因祖父去世时,我年仅四岁。说起祖父,我所想到的,就是他生病后照的那张遗像:头发花白,眼眶深陷,颧骨高凸,两只耳朵恁大,硬硬地挺在脑袋两侧,整个面庞清瘦wang凉。“wang凉”这个词儿,是我们的方言,有瘦弱、衰老、凄凉及可怜之意,但又不限于此,我本想用一个书面语来形容他的病貌,但想了好久,觉得只有“wang凉”这个词语最为合适。所以,有关祖父的一切,都是听父亲讲的,但唯独记着一个场情,就是祖父去世后的几天,弟弟在家里将一个小板凳翻过来骑在上面当车开,一边“嘀嘀嘀”地喊着,一边咕哝着:“我要赶快长大,开车把爷爷接回来,那些人太坏了,他们太坏了,他们把爷爷抬走了!我一定要把他接回来,一定要接回来!嘀嘀嘀……”每每想起此事,想起弟弟说的这些话,我就眼含热泪,心动神驰,知道祖父怎样爱过我们,我们也同样爱过他。

祖父,是穷人家的孩子。少年时逃荒,继而打工揽活,后定居务农,因交不起地租,身陷囹圄。后,中央红军到来,即参加了革命,在战火中东拼西杀。祖父初婚不知何年何月,只知洞房花烛时,唯有的财产是一床被子,一把盒子枪,妻子病逝后,祖父才跟我的祖母结了婚。祖母是四川人,清末时逃难来到甘肃,祖母原有家庭,因贫困而被休,她是带着两岁的女儿嫁给祖父的,那个女儿,就是我的大姑。后来,祖母又相继生了二姑和小姑,她们和父亲一起长大。

祖父曾在临夏、兰州及河西等地工作,后来,大姑长大成人,谈了恋爱,小伙子真不错,可惜,其父陷入政治漩涡,那个年代,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,祖父只好忍痛割爱,让大姑断了这份念想,可倔强的大姑死活不肯。其时,祖父身体每况愈下,加之二姑又患病夭亡,祖父只好病休,举家迁回原籍,大姑的恋爱也就此夭折了。

“你们要知道,那时,你爷爷是临泽县的县委书记,那人的爸爸是‘现行反革命分子’,双方无法结亲。你爷爷他刚正不阿,原则性极强,也不会变通钻营”,父亲后来如是说。

祖父回到家乡养病。说是养病,可他总也闲不住,精神稍好时,就开始侍弄果园,将那些杏树、梨树、桃树、李子树、苹果树、泡果树、莱子树、杜李树等培育地高大健壮,还给家门外载植了杏树、红椿树、花椒树和梧桐树,使我们的家园长年绿树掩映,使我们的童年果香浓郁。而祖父的爱,恰似树下的荫凉,广大无边,长年不歇。

栽树之余,祖父还帮着祖母给大姑和父母看娃娃,也就是我的五个表姊妹和我们姊妹仨,当然,他们五个不能全住我家,长住的只有表姐表哥俩。而祖父祖母就像一对勤劳的公鸡母鸡一样,睁大眼睛,舒张翅膀,领着一窝小鸡四处觅食,找到了虫子,就“咯咯咯”地呼唤着小鸡们前来啄食,小鸡们在它们的庇护下幸福地成长着。

可是,有一天,这劳碌的公鸡它累极了,倒下了,歇息了。

妹妹出生后不久,祖父因尿毒症驾鹤西去,享年66岁。

祖父走后,白天,我常常看见父亲抱着弟弟坐在院子里,对着眼前的果树,眼神迷迷朦朦地,一边轻轻摇着弟弟,一边低低唱道:

“一个尕就么老汉哟哟,

七十么七来着哟哟,

再加上四岁的叶子青,

八十一来么哟哟,

八十一来么哟哟……”

三岁的弟弟也仰着头,咿咿呀呀地哼着:

“八十一来么哟哟,

八十一来么哟哟……”

那时,我不知道父亲为啥就唱这一首歌儿,一直不知道,直到今天忆起,心里才完全明了。

夜里,我又常被父亲的胡琴声惊醒,看见祖母披衣久坐,一脸凄惶。那琴声,如泣如诉,幽幽咽咽,就像一根极细的丝线,把人的思绪扯得很远很远,远得几乎没了边际,又丝丝返回,盘盘绕绕地悬在人的心间,让人想哭,又哭不出来。后来,我知道了瞎子阿炳的故事,知道了《二泉映月》、《赛马》以及《北京的金山上》,是不是,那些个夜里,那两根细细的琴弦上萦绕的就是祖父颠沛流离的幼年,戎马倥偬的岁月,以及重病缠身的晚年?而那个瞎子阿炳,为什么,一直存在于父亲的生活中,存在于我的记忆里?

接下来,我们该说祖母的故事了。

我的祖母

祖父病殁后,父亲就开始自学中医,再后来,他和母亲筹措资金,在院内为祖母盖了三间泥瓦结构的厦房。房屋坐北朝南,双开门,外间(占两间房子的面积)是平时的起居室,有一张满间木板床,很大,供祖母和我们天暖时居住,最多时住过九人。套间是祖母冬天的卧房,有火炕,房内生火炉,因炕小,表姐表哥就得回自家去住。当祖母搬进厦房时,周围的老人都很羡慕,只有父亲知道,无论他再怎样孝顺,都无法弥补祖母失去祖父的哀伤孤单。尽管如此,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我们。

记忆中的祖母,一直病恹恹的,原来,伊时,祖母已患了严重的肺心病,夏天尚好,到了冬天,她几乎夜夜无法入眠,总是点着灯,披着皮袄坐在炕上,一边抬肩喘气,一边不停地咳嗽着,不停地吐着痰。她的胸腔就像一架老旧破损的风箱,里面到处都缠绕着蛛网的尘埃,她只能努力咝咝啦啦地呼扇着,拼命往出清、往出倒,可这垃圾却越清越多,越倒越多,祖母这架风箱终是愈来愈不听使唤了。

那些个冬夜里,我常常被祖母的咳嗽声惊醒。她的咳嗽,总使我怀疑祖母要把自己的心咳出来,或把嗓子挣断了,喘不上气来。我一边默默听着,一边悄悄难过着,偷偷地抹着眼泪。不忍听下去,却又帮不上她的忙,心里总希望她能让我干点啥,希望能给她减轻点病痛,但她却从未让我做过什么。实在忍不住时,便擦干眼泪,轻轻地叫一声“奶奶”,祖母就会看着我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说:“哦,好娃儿哩,奶奶把你吼醒了……”

我就问:“奶奶,喝水不?”

祖母说:“不,不喝。”

我又问:“那,吃药不?”

祖母回答:“不,不吃。哦,我娃儿真乖,知道心疼奶奶了,奶奶啥都不要,好娃哩,快睡吧,啊?!”

我不放心,又说:“奶奶,你也睡嘛!”

“奶奶不睡,奶奶坐一阵儿,娃儿快睡,明儿还上学哩,乖,听话,挤上眼睛!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吹熄了灯,给我掖好被角,轻轻地拍着我的背,我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,睡梦中还能听到她的咳嗽吐痰声,以及时而传来的拉锯一样“呼哧呼哧”的喘气声。

现在想来,那些长长的寒夜里,祖母都被无情的疾病折磨着,一时时一刻刻地煎熬着,盼着天亮,盼着春来。陪伴她的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,可因她的咳嗽声影响了我的睡眠,她就舍弃了这唯一的一点光亮,在黑暗中苦苦支撑着。她从未对我们说过她很难受,也从未让我们帮她做过啥,她只是,只是一心地爱着我们,给着我们。

就是这样一位风一吹都会倒的老人,却是我们心头的天,脚下的地。只要有她在,就什么都不怕,不怕风吹雨打,不怕父母生气,不管干了啥事,她都会替我们顶着。就连无知的弟弟拿起铁铲将她的腿都打青了,她也不许父亲斥责他,若是成绩考得不好,只要先把试卷拿给她看,一切就会风平浪静。

表妹曾说:“为啥外奶(外祖母)不是我奶奶?为啥我不和你们一个姓?我长大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姓改过来,要跟着外奶住!”

是啊,祖母就像一块磁铁一样深深吸引着我们,又像一轮明月,无怨无悔地放着光亮,照耀着我们,直至,油尽灯枯。

祖母的头发

祖母的头发好长好长哟,比她的个子还长出一拃多。当她梳头时,我就站在她跟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,觉得此时的祖母简直就像魔术师,只见她坐在炕沿边儿上,看着放在老柜上的镜子,先用双手解开头发,再把头发拉到左胸前,用左手握住,右手拿起梳子,一下一下地梳着,梳好一段,左手往上一提,换个部位握住,再梳下一段,等把头发全部梳理整齐,就开始编辫子。她那么长的头发,我至今也没弄清,她是如何把它分成三股,编成一根辫子的。但她终究还是编成了,又照着镜子,一圈儿一圈儿地盘在头上,用卡子卡紧,最后再戴一顶白的确良的帽子。她的帽子跟其它老太太们的不同,别的老人都戴一种黑色的网网帽子,但她从不戴那种,她一直都戴着白帽子,雪白雪白的。

祖母的双脚

祖母的双脚不大不小,美其名曰“解放脚”,就是以前缠裹过的三寸金莲,妇女解放后,又放开的脚,既不是那种完全畸形的小脚,也不是自然的天足,但走路倒是稳当。其实,那时,很多和她同龄的妇女都可以成为这种“解放脚”,但因以前缠过,刚放开时,没有裹脚布的包裹,一时会很痛,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疼痛,又缠了回去,所以,到老时,她们依然颠着一双颤颤微微的小脚,但祖母却把自己解放了。

是啊,祖母跟着祖父走南闯北,她进过扫盲班,认过字,读过书,还在兰州某地的居委会工作过,曾经是工作模范,自然是有见识的。

后来的某年,父亲因政治运动之故,几天内将一头头发差点脱完,人也完全失了形。祖母拄着拐杖,“咚、咚、咚”地敲着地面开导他:“好男儿受得了冤枉,只要没亏心,对得起天地,对得起爹娘,你就给我好好地,三个娃儿还指望着你呀!”一番话令父亲豁然开朗,解开了心结,慢慢平静了下来。父亲每每谈及此事,总是对祖母充满了敬仰之情,我也常常觉得,祖母就像饱经风霜的老树一样,每当风雨袭来,它就低下了头,收拢了枝干,可当风雨过去,它又昂起了头,展开宽大无比的枝叶,庇佑着她的子孙们。

祖母的宝贝

祖母有个宝贝叫“海宝”,是养在水中的一种软软的深绿色的藻类植物吧,哦,或许也是动物,记得它会动,还会长大,的确,我记忆中的海宝就是这样子。但刚才,我问了度娘,原来,海宝是这样解释的:“海宝,也称为红茶菌,又名‘胃宝’,是用糖、茶、水加菌种经发酵后生成的对人体有益的物质,对萎缩性胃炎、胃溃疡等有很好的治疗作用,还有调节血压、改善睡眠、预防治疗各种疾病的效果。”呵呵,原来是这样。

养海宝的水酸甜酸甜的,就是酸酸甜甜好味道,即使看上一眼,也让人满口生津,啧啧,那可真是天下美味呀。每天早晨,我们惦记的头一件事,就是去喝祖母的海宝水。祖母的海宝养在一个罐头瓶里,实在没多少水,所以,我们每人只能喝一口,但就这一口,也让整个嘴唇、口腔、咽喉清香满溢,回味无穷。喝完这一口,便瞪大眼睛,伸长脖颈,张着嘴巴,一边看别人喝,一边咂着嘴唇,“咕叽咕叽”地咽着口水,盼着明天的到来。

那时,我从没想过,海宝是如何养的,以为就是用水养,现在想来,不论祖母养海宝的初衷是什么,等我们这些馋猫瞄上它之后,祖母便是为我们养,看我们喝了,那实在是比她自己喝还让她高兴。

祖母的柜子

祖母有一只很大很深的老木柜,叫三仙柜,刷着黄漆,雕着花纹。在我们心里,觉得祖母的柜子简直就是百宝箱,不定啥时能变出宝贝来。嘻嘻,那些宝贝,其实是一些百吃不厌的东西。

比如某个夜晚,在听祖母讲“古经”(故事)时,或某人生病时,祖母就会说:“等着,有好东西!”,还一脸的神秘。然后便打开她的柜子,在里面翻啊找啊,神奇般地变出——啊,一盒蛋卷!看见蛋卷,我们顿时口水直流,精神倍增。那金黄的细长的蛋卷啊,酥酥脆脆的,一碰就掉渣,简直都不敢用手去捏,便只好合拢双手去接祖母分给每人那可怜的几根,然后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下就送进了嘴里,好像还没嚼呢,咋就没了呢?仿佛是入口即化,仿佛这玩意儿是骗人的,看着大,实则小,没多少东西。可它咋就这么甜、这么香?又这么少呢?只恨这生病的人不是我。又如冬天下雪后,无法外出,我们便百无聊赖地没了精神,祖母又打开了她的柜子,啊,又有啥好吃的?嘿嘿,此时大部分是杏仁、水果干之类的,偶尔,会有一些糖炒栗子出来,分到每人手里也就四五个,当我们剥去外壳,那香醇的味道便充溢在房间内,飘飘漾漾地,像无形的勾子一样勾着喉咙里的馋虫。我们便拈起一颗,轻轻送到嘴边,一下一下,一点儿一点儿地咬着,慢慢儿地嚼着,细细地咂摸着,并未往下咽,却嚼着嚼着就没了。看着手心里少了一颗,心里一边惋惜着,一边又拨出一颗,用三根手指夹着,送到嘴边,再咬上一点儿。当那些棕色的内仁完全下肚后,便满意地舔舐着嘴唇,甚至还舔着手心,回味着余香,觉得下雪天真好,祖母真好,祖母的柜子真好。哦,对了,还有一样,记忆中也就那么几次吧,祖母的柜子里出来过肉松,用麻纸包着,一个不起眼的小包。当祖母打开麻纸后,肉松的香气便扑鼻而来,引着我们往它跟前走。我们一个个左拥右搡地挤在祖母跟前,伸着脖,张着嘴,瞪着眼,像要用眼睛把它吃了一样。祖母看着我们,眼含笑意,捏着三根手指头,给我们每人嘴里都塞上一点儿。等把最后一个喂完,第一个又张着嘴来了,如此,每人也不过就三两口。好像是刚刚尝到滋味,也似乎只闻到了它的香气,它就没了。唉,此物只应天上有,人间哪得几回品?!还是说些人间的东东吧,比如麻花,那是祖母的柜子里出来最多的东西,不过,那时不叫麻花,叫“麻糖”,为啥叫“麻糖”呢?或许,里面是加了糖的,但我记忆中的“麻糖”似乎并不甜,只是酥脆香,有时还有点硬,但这已放硬了的“麻糖”却包裹着祖母怎样软和的心呐!

父亲总是告诫我们不要去吃祖母的东西,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,在我们无知幼稚的心灵中,又怎能抵挡那些美味的诱惑呢?何况,祖母看着我们吃,比我们自己还开心,我们又怎能不背着父亲去吃祖母的东西呢?

现在,父亲成了祖父后,对他的孙辈们,也是一样一样滴,看着他们吃,比自己吃更高兴。也许,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,将爱传了下去吧。

我的姑姑们

我们这帮娃娃,按年龄排序,依次是两个表姐、表哥、我、表妹、弟弟、表弟、妹妹以及小姑家的俩娃,共十个,但他俩因年龄小,还离不开小姑,也就不在我家。

说起娃娃,自然要提到娃娃的妈妈,即我的姑姑们,就是我的“娘娘。”

贤惠的大娘娘

大娘娘家离我家不远,走路也就十多分钟,因此,她家便是我们的另一个游乐场。当然,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那就是,大娘娘很爱我们,尽管我们又匪又淘。

其时,父亲若是有事儿要跟大娘娘说,便将事情写在纸条上,把纸条折成燕尾形,派我们其中一人去送。每回,我们都争先恐后,希望被指派的那个人是自己,最后,总是一行三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。父亲每每叮嘱送去了就赶紧回来,我们也总是答应地好好的,可是一去,总会磨蹭好长时间。大娘娘一看到我们,就笑盈盈地放下手头的活计,走过来嘘寒问暖,跟我们说好多的话儿,声音低低软软的。天热时,把我们拉到荫凉处,端来凉开水;天冷时,抓住我们的手暖着,又放到被窝里捂着;遇到饭时,一定要把桌上好吃的都让给我们;临走时,又千叮咛万嘱咐:一定要靠着路边走,路上莫要贪玩,要赶紧回家诸如此类。现在想来,不管我们如何任性妄为,她似乎都从未斥责过我们。虽说她对我们没有啥需要衔环以报的大恩德,但就这些小事,这些细节,让我们从心里喜欢她爱她,愿意围在她跟前,看着她的笑脸,心里高兴得像开了花儿一样。

不知啥时,不知因啥事,突然就知道了,说大娘娘不是我们的亲娘娘,她是祖母带来的,心里一时就受不了,难过得不行不行的,像丢了件宝贵的东西,可又不敢说出来,就背过大人偷偷哭,哭完后再见着大娘娘,就觉得疙里疙瘩的。就这样,心里像揪着一个线团,绕来绕去的,总也解不开,总是想,这么好的娘娘,为啥不是亲的哩?但大娘娘却似乎没有觉察到,仍然同以前一样待我们,把我们当作表姐表哥一样去疼去爱,那种亲近的感觉慢慢又回到了心间,还是屁颠屁颠地着急着去她家,心安理得地喝她的水,吃她的饭。就这样,随着时间的流逝,不知啥时候就忘记了这回事儿,或者说不把此事儿当事儿了,又同以前一样喜欢她,爱她。

长大后才知道,大娘娘的贤惠是出了名儿的。

花儿般的二娘娘

从血缘关系上说,二娘娘是亲娘娘了,可这亲亲的娘娘却像一阵风,一缕烟,只存在于大人们的言谈和我们的想象中。

话说,在父亲之前,祖父和祖母有一个女儿,就是我的二娘娘。二娘娘是几位娘娘中长得最好看的,大大的眼睛会说话,乌亮的辫子及腰身。她聪明伶俐,能歌善舞,学习又好,祖父祖母都很疼她,但二娘娘的性格又像极了祖母,很是倔强要强。

在二娘娘16岁那年,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劳动。娘娘那些天总感觉身上不舒服,加之那天又刚好到了她的生理期,就去向老师请假。

谁知老师说:“哪个女生莫有这种事儿,别人咋没来请假?干部子弟就该耍特殊吗?要是都像你一样,就别劳动了!”他的话伤害了二娘娘的自尊,加之又提到家庭出身,娘娘不愿给祖父丢脸,于是一扭头参加了劳动,还挑最脏最累的活儿干,当天就头晕眼花的。但娘娘回到家跟谁都没讲,第二天继续劳动,谁知突然就血流不止,晕倒了。医院一查,天呐,白血病!血癌呀!!当时,大娘娘就给她输了血,学校和社会也组织大家献血,但是,二娘娘体内的血就像溪水一样,一边来一边走,总也存不住、止不住,很快,还是少女的二娘娘,美丽动人的二娘娘,花儿般地二娘娘,刚刚绽放就凋零了……

就这样,二娘娘就像祖父祖母的一个梦,不经意间来到身边,雀跃着、飞舞着,给他们留下最美丽的容颜,最纯真的欢笑,便被一阵风儿吹走了,无声无息地仿佛从没来过,留下祖父祖母怔在那里,痴痴地不知是真是假。

泼辣的碎娘娘

碎是小的意思,老碎就是老小,碎娘娘比父亲小,那时,是不得我们喜欢的。

碎娘娘在乡镇邮电所工作,很少回来,回来时看我们谁谁都不顺眼,总是呲儿我们。要说吧,我们的确淘气,祖母惯着我们,父母不敢管,碎娘娘嫌我们给祖母添麻烦,眼一瞪,眉一挑,脸一拉,挽起袖子,扬起手臂,就要揍我们,若不是祖母拦着,我们就遭殃了,自然,我们就不爱她。不过,话又说回来,哪个娃娃不淘啊?哼,我说碎娘娘,你就不淘啊?你不光淘,你还匪。甭只看见我们脸上的黑,忘了自己干的好事。哟,你骗谁哩?甭以为我们不知道,你们小时,住在爷爷单位的家属院里,你比男娃还坏,上树掏鸟、下河摸鱼,你啥都敢干。奶奶早都给我们说了,你哪天不干点坏事,就皮痒得不行,三天不打,上房揭瓦,可你还是变着法儿干坏事,经常被人告到家里来。嘿嘿,那时,被奶奶打美了吧?唉,你说你咋这样,不改就算了,还老想报复人家。一次,你刚被打完,就偷偷窜上人家屋顶,用麦草赌了人烟囱,麦草里,还掺了辣椒面儿!噫,这种事儿,亏你想得出来。这还不算,你竟将狼崽子抱回家!那是你几岁来?你说你放学路上看见几只狗娃,切,你眼睛是出气的?把狼当成狗,还说毛绒绒地心疼,把它们抱回柴房,还给喂吃的。结果呢?把老狼招来,在门外疯叫,害得爷爷提着枪守了一夜,第二天才知道是你干的好事,赶紧把那祸害送走,家中才安稳。

相比而言,我们的事儿哪叫事儿啊,就是调皮一点儿,碎娘娘你还看我们不顺眼,哼,你就看不见自己脸上的黑!不过呢,话说回来,碎娘娘,其实你也有优点,你做事儿麻利,每次回来,都给奶奶收拾屋子,弄得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的。可我们就受罪了,又不让坐,又不让躺地,唉,算了,你还是甭回来甭收拾的好。我们知道,你手巧,会剪纸,当你坐下来,迎着亮儿,低着头,将那些彩纸三折两折,“喀嚓喀嚓”地,三下两下,你就变出了花草呀、虫虫呀、雀雀呀啥的,嘻嘻,碎娘娘,你知道哩不?那时的你最好,给我们整了那么多好看的玩意儿,我们也挺爱你的。你还会绣花,你给奶奶绣的枕套,那个那个,叫孔雀开屏的,那孔雀,哎呀呀,像活了一样,好像不用手压住,它马上就要飞走了。为了那个孔雀,每天晚上,我们都要抢奶奶的枕头,我说碎娘娘,你也忒小气了,为啥不给我们每人都绣一个哩?!

弟弟的花裙子

咦,我没看错吧?嘻嘻,的确,你没看错,就是——弟弟的花裙子。

那是四岁还是五岁来,夏天,母亲要给我做裙子,只见她取出一块湖蓝色的绸子,摊开在炕上,拿起软尺,在我腰上量了量,又在绸子上比划了一番,然后手执剪刀,“咔嚓咔嚓”几下,绸子就成几片了,再铺到缝纫机上,绷紧松紧带,卷在绸子边上,脚下一前一后地踩着,手里不紧不慢地往前送着,机器“哐哐哐”地响着,不一会儿,新裙子就做好了。我穿上后,把上衣系进去,小腰细细的,下摆大大的、长长的,走起路来,飘飘地、仙仙地,湖水一样的天蓝色,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地,我不由地掂起脚尖张开双臂旋转起来,裙摆就跟着舞动起来,像一朵水上的莲叶。

于是,我不停地雀跃着,旋转着,欢叫着。

弟弟看见了,一脸艳羡,跟在我身后,不停地嚷着:“我要穿裙子,我要穿裙子……”

母亲笑了笑,说:“儿子娃穿啥裙子哩……”

弟弟继续嚷着:“不嘛,不嘛,我就要穿裙子,就要穿裙子……”

母亲看了他一眼,也没说话,转身走了。

弟弟“哇”地一声哭了,边哭边叫:“来来(他吐字不清,把“奶奶”叫“来来”),来来,我要穿裙子,我要穿裙子……”

祖母就出来了,站在门前,搂住跑向他的弟弟,说:“好,好好好,娃儿要穿就穿,奶奶给娃儿做,乖,不哭,啊,不哭,看,把眼睛都哭坏了!”

于是,祖母就开始翻箱倒柜,好长时间后,才找出一块布料铺在炕上,哇!真好看呀,蓝叶子上开着大朵的红牡丹,又惹眼,又张扬,相比之下,我的裙子就像一片青涩的麦苗儿,羞羞地抬不起头来。

这下轮到我羡慕了……

祖母让我把母亲叫来,对她说:“你拿这料子,给大伟做条裙子吧。”

母亲说:“妈,你见哪个儿子娃穿裙子来?”

祖母说:“嗨,管别人干啥,咱娃儿想穿,就给他穿嘛!”

母亲犹豫着:“妈,不是我不给他做,也不是我没布料,你说这儿子娃穿裙子,像个啥样子……”

祖母打断她的话:“啥样子,要像个啥样子?咱们的娃儿,愿意让他啥样子,就是啥样子!”

母亲再没做声,接过布料走了。

第二天,当弟弟穿着裙子出来时,我就开始嫉妒恨了:他穿的,竟然是连衣裙!

我不由地叫起来:“姐——,哥——,你们快来呀,看这裙子,尖尖领,泡泡袖,细腰腰,哎哟,下摆长地,莫一点儿褶子,大伟就像长高了一截。”

弟弟也洋洋自得,一边伸长脖颈睥睨着我,一边提着裙裾,掂着脚尖,在院里扭来扭去,好像在舞台上表演一样,祖母则一脸宠溺地站在门前看着他。

表哥表姐在一边咧着嘴巴笑得乐不可支,用手指着他说:“哈哈,大伟,原来,你是个女子娃呀!”

“哎,我说大伟,你穿成这样,不怕别人看见你的牛牛(小鸡鸡)吗?!”

祖母转头瞪了瞪他俩,表哥又说:“外奶,你真偏心,把你孙子打扮成这样,我要是想穿裙子,你肯定不给我做……”

祖母含笑不语。

弟弟更得意了,一边穿着他的花裙子扭腰送胯地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,一边放声唱起歌儿来:

“一只青蛙一呀么一张嘴,两只眼睛四呀么四条腿;

两只青蛙两呀么两张嘴,四只眼睛八呀么八条腿;

三只青蛙三呀么……”

只唱到他数不清了,又返回去从头唱,这支歌儿,本来是父亲教我们数数的,你说,跟他的裙子有啥关系?

如此,这个夏天,弟弟的花裙子让我们艳羡至秋,同时,他的《青蛙歌》也聒噪至秋。唉,你说,这人和人之间,咋就这么不一样呢?

地动了

那是哪一年来,又是几岁来,实在想不起了,只记得天儿稍稍凉了。一天,大人们回来,紧张兮兮地说,地震了!祖母则曰:地动了。地动了?地咋会动呢?我们咋没感觉?

不管有没有感觉,家里都起了变化,父母在家的时间久了,大娘娘来得勤了,就连碎娘娘也回来了一趟。这些好像跟我们没啥关系,主要是,晚上,我们睡在了院子里!噫,多有意思呀,大人们把床板、甚至门板都卸下来,放在院子里,铺上褥子,让我们睡在上面。这么多人挤在一起,你蹬我一脚,我挠你一爪,又不用上下炕,地面就是炕,我们兴奋地直打滚!可父母却一点儿都不开心,嫌我们闹腾,说搞得他们睡不好。

我们就悄悄地不做声了,却仍然睡不着,瞪着眼睛左顾右盼。祖母就开始给我们讲故事,说:“从前有四个伙伴,一起出门做生意,晚上,住进一家旅店,四人睡在一个铺上,横盖着一床大被子。半夜,一人起来小解,回来后,发现被子外面只有六只脚,咦,咋少了一个人呢?他想,想不通,睡下,再数,哦,是八只脚嘛,说明人都在啊,想了想,又不放心,坐起来再数,咦,咋又成六只脚了呢?于是,这个人一直想不清楚,就起来、坐下,坐下、再起来,折腾了一晚上,也没弄明白。现在,你们说说,为啥一会儿是六只脚,一会儿又是八只哩?”

我们顿时叽叽呱呱起来,有说被被子盖住的,有说看错的,有说他睡迷糊的……祖母说,这便是骑驴找驴的人。我们又问,啥是骑驴找驴,祖母却慢腾腾地回答,这个嘛,留着明儿再讲,今儿太迟了,赶快睡觉!

祖母不再说话了,我们却眼睛光溜溜地,没有丝毫睡意。结果,有人真地坐起来数被子外的脚丫子,多数人继续躺着望着天空。哎呀,天空好高好大呀,咋看都看不到边儿,星星真多真亮啊,一闪一闪的,好像在给我们眨着眼晴,可是眨着眨着,就找不见了。咦,它去哪儿了呢?

不由地,我们又嚷开了:“奶奶,奶奶,你说,天上咋那么多星星呀……”

没回音。

我们不死心,继续追问:“奶奶,奶奶,给我们说说嘛,说说嘛,天上咋有那么多星星呢?奶奶……”

“唉,你们害得奶奶今儿晚这觉是睡不成了,”祖母停了一会儿接着说:“天上有一颗星星,地上就有一个娃娃,知道哩不,你们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……”

“啊?真的?真的吗,奶奶?”我们异口同声地问。

“当然喽!”祖母回答得很干脆。

“那,奶奶,奶奶,哪个是我,哪个是我?”大家忽一下坐起来,围住祖母,不停地问。于是祖母指着天上的星星说,这个是你,那个是他,还是那个,那个,是你们谁谁谁……

我们就看着自己的那颗星星,心想,啥时能让星星也认得自己就好了,可是,星星离得那么远,地上这么黑,它能找到自己么?

就这么看着看着,眼睛一眨,不知咋地,就找不到自己的那颗星星了,赶紧去问旁边的人,你的那个在哪儿?他就说,在那儿那儿。又问,我的那个呢?我咋找不见了。他又说,在这儿这儿,这不,跟我的紧挨着的,你看,咱俩在地上不是在一起么。哦,真的,真的,我看见了,就是你跟前的那个哦!

就这么互相看着,一夜又一夜,不知道是星星陪着我们,还是我们陪着星星,只希望一直这么看下去。嗯,地动了,地动了,地动了真好,地动了我们就能看见自己的星星了,以前,都不知道,自己是天上的星星哩。

写到这里,忽然想起一首歌儿,我不由地轻声哼了起来,慢慢地,眼泪就盈满了眼眶……

天上的星星不说话,

地上的娃娃想妈妈;

天上的眼睛眨呀眨,

妈妈的心呀鲁冰花。

家乡的茶园开满花,

妈妈的心肝在天涯。

夜夜想起妈妈的话,

闪闪的泪光鲁冰花……

如今,祖母不在了,我到哪儿去寻找我的家园?

拨牙的故事

之前说过,表姐和表哥自幼在我家长大,特别是表姐,因是祖父祖母的第一个外孙,她聪颖活泼,能唱会跳,又会暖人心,祖父母对她尤为疼爱。她小时忒爱吃糖,他们就想方设法满足她。据说,她幼时吃的糖有半缸(不知是多大的缸),结果,早早得了蛀牙了。还不到20岁时,就开始拨牙了,哇卡卡呀,那可是一幕喜剧!我清楚地记得,医院,不料,医生给她一打麻药,她就吓晕过去了,医生一看,二姐多长了一颗吡吡牙,顺手给拨了。等大姐醒来,药劲儿已过了,医生拿起钳子往她跟前一走,她就尖叫而逃,最终,想拨牙的人没拨成,不拨牙的人倒拨了牙,真正是有心载花花不成,无心插柳柳成荫。

看来,拨牙的确是需要勇气的。就说我吧,七八岁时开始换牙,不知咋地,那些牙齿一点儿都不听话:有些,下面的长出来了,上面的迟迟不掉,下面的就长偏了;有些,该长的地方不长,不长的地方乱长。那年冬天,就有一颗牙齿,下面的都已长大了,它还赖着不掉,看着摇摇欲掉,可就是掉不了,一碰就流血,害得我不敢吃东西。母亲说了几次,要带我去拨牙,我心里害怕,总也不去。终于,一个星期天的早饭后,医院,我死活不肯。母亲来到我面前,低下头,一脸笑意,和颜悦色地说,咱们不拨牙,咱们就让医生看看,这颗牙为啥不掉,害得咱们不能吃好吃的。我一想,只要不拔牙,看看也无妨吧,就跟着母亲去了。医院,一见白大褂,我心里就怕,躲在母亲身后不肯出来。母亲一边把我往前推,一边说,没事儿,不怕,咱不是来拨牙的,就是让叔叔看看,看这牙为啥不掉,这牙齿啊,最听叔叔的话儿了,母亲边说边向医生眨眼睛。我到了医生面前,还是不张口,医生摊开两手对我说,乖女女,你乖乖地啊,你看,叔叔啥也莫拿,叔叔不拨牙,就是看看,听说你长了好多牙齿哦。我看他手里没工具,又听他这么说,就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口。结果,说时迟,那时快,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伸手就把那颗牙齿揪下来了,也不知他手里何时就多出把钳子。顿时,我就懵了,似乎并不咋疼,只见我的那颗牙齿上沾满血迹,扔出去的药棉上也有,嘴里一时怪怪的,少了东西,心里十分委屈,觉得上当受骗了,就想哭。从医院出来,冷风一吹,凉嗖嗖的,还漏风,眼泪不由地就下来了,越哭越伤心,接着就开始嚎啕。母亲便给我戴上口罩,还不让我哭,说大冷的天,哭多了,脸会皲。我心里气她骗了我,她越不让我哭,我越要哭,母亲见我还来劲儿了,便独自走在前面不理我了。我就自顾自地哭着,时间久了,觉得脸冰刷刷的,风吹过来,生疼生疼地,母亲不理我,自己怪没意思的,也就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,慢慢儿地停了下来。等拿了母亲买的好吃的,心气儿也顺多了,可回家见到祖母,又开始抽泣。

祖母看了看我的嘴巴,说:“哦,拨牙了?”

我继续哼哼着,不吱声。

她又问:“吃东西还疼不疼了?”

我边吭哧吭哧地抽着鼻子边摇了摇头。

“那还哭啥?你看,牙拨了,咱女女多好看,明儿奶奶保证让你嫁个乖女婿……”,祖母边说边用热毛巾给我擦着脸,不知咋地,我突然就破涕为笑,不光冒了个鼻涕泡儿,还涌出一串不值钱的眼泪蛋蛋……

孵小鸡

春风淡了,杏子挂上了树,小指肚儿般大……

扁扁的杏子绿绒绒的,看一眼,便流哈喇汁,顺手摘一颗,塞进嘴里,“喀嚓”一咬,哇,好涩呀,还酸酸地。再继续咬,脆生生地,有点清苦,吃完后,一种极淡的甘甜回绕在唇齿间,让人还想吃……

吃吧,吃吧,多的是!没人拦我们,可吃着吃着,发现里面长了杏核,一颗软软的心,白白的皮。有人就说了,晚上睡觉前,把杏核放在耳朵眼里,一夜不要掉出来,第二天,就会孵出小鸡来!呀,真的?真的,不骗你,不信你试试!伊人信誓旦旦。

于是,晚上就早早上了炕,拉开被子,平平地躺下,然后,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杏子,轻轻一咬,稳稳地掰开,取出杏核,检查一下,嗯,很好,没一点破处,再咬开一颗,嘿,比那个还好。接着,两手各拿一个,小心翼翼地塞进耳朵眼里,用手摸摸,好,不深不浅刚刚好。哈哈,明儿,明儿就能孵出小鸡喽,心里满意地想着,闭上眼睛,悄悄睡去,梦里,都不敢翻身,怕杏核掉出来……

第二天,睡醒了,脑子一激灵,赶紧去摸耳朵,咦,有东西。于是伸出手,轻轻地,轻轻地,从耳朵眼里往出取,可就是取不出来,想了想,侧过身子,偏着脑袋,一手轻轻掰着耳朵眼儿,一手微曲接在下面,哈,好,出来了,出来了,果然出来了。可是,可是,咋不是小鸡呢?还是个杏核,光是皮儿变黄了。心里就丧气地很,再一想,不是还有一个吗?忙忙地去取那个,结果,还是一样,唉,这是咋回事啊?

跑去问别人,你们孵出小鸡了吗?这个说,没有,那个说,我也没有。哈哈,原来都没有啊,还以为光自己没孵出来。又问,那,为啥呢?这个说,可能炕太热了,把小鸡热死了;那个说,是你放了屁,把小鸡薰死了;还有人说,可能不小心,头睡偏了,把小鸡压死了。哦,原来是这样,咦,不是没出小鸡嘛,咋就说小鸡死了呢?耳朵里取出的不还是杏核吗?再问,哎呀,你真笨,在杏核变成小鸡之前,你把它就弄死了嘛,咋能出小鸡呢?哦,终于弄明白了,好,今儿晚再来。

于是,晚上继续……

第二天,依然。

但就是不死心,第三天,第四天,第五天,继续了下去……

直到有一天,杏核的外皮变黑变硬了,终于知道不行了,伊人早就说过,只有当杏核软的时候才能行。只得放弃了,不过,今年不行,明年再来!

做橡皮

刚上学写字时,拿着铅笔,那手笨得呀,就像举着一把镢头,真是举轻若重,左戳右戳地,老将字儿写错,不得不用橡皮去擦,正“噌噌噌”擦得起劲儿,只听“刺啦”一声,纸破了。

“唉,又破了,咋搞得嘛?!”,每次,我都这么垂头丧气地嘟哝一声。

一天,某同学听见后,转头对我说:“嗨,你知道不,那是你的橡皮不好,老擦不干净,用得劲儿一大,纸就破了。”

听伊说得有理,我就问:“那咋办呀?”

“喂,我教你个办法……”,伊神秘地说着,伸出两指勾着我。

我赶忙附耳过去:“嗯,嗯,好,好,嗯,知道了,好,我今儿回去就做。”我急急应着。

按伊所说,在放学前,我先向同学借了那种旋转的铅笔刀,回家后,拿出一根新铅笔,套进铅笔刀内,匀匀地使着劲儿,稳稳地旋转着,轻轻地慢慢地削着铅笔,像削苹果皮儿一样,让削下来的木屑成一根长条,当然,越长越好。然后,将长条按原来的形状卷成秃头的圆椎形,用细线缚了,再拿个小碗,倒入温水(以没过木屑为准),加适量食盐和白糖,将木屑放进,盖上盖子,放在明亮处。

第二天,将过程诉于伊,伊说:“对啦,就这样,三天后就成了。”

回家后站在碗跟前,心里急得呀,手一伸一伸地,老想揭开盖子看看,看这东西成什么样子了,但最后还是左手扯回了伸出的右手,是滴哩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

三天,三天终于过去了。那天放学,我一路跑回家,进门,手都没洗,几步蹦到碗跟前,匀了匀呼吸,心里不停祷告着,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,然后,轻轻地将手伸过去,稳稳地揭开了盖子……

猜猜,我看到了啥?

啥呀?告诉你吧,三天前是啥,现在还是个啥,只是碗里的水少了点儿,那个圆椎体粗了点儿,再还能有啥?

“谁说铅笔屑能做出橡皮?!你这个骗子!!”,来到学校,我大声质问伊。

“真的,真的能行啊,别人都这么说”,伊一脸无辜。

“你做出了?”,我问道。

“我?哦,我,我做出了呀……”,伊回答。

“那,给我看看——”,我不相信。

“哦,我,我没带,在家放着哩……”,伊回道。

“还不是骗人……”,我嘀咕了一句。

“真的,真的不骗你!要不,你再做一次?可能是啥地方做得不对。”伊强调着。

我想了想,放缓了语气,对伊说:“好,那你再说说,说说该咋做。”

伊就仔仔细细地给我讲了一遍,和上次说的差不多,就是一再强调:木屑千万不能破,连一丝裂痕都不能有。

回家后,我认真地、仔细地、小心地、全神贯注地再做了一次。

再一个三天后。

再一次失败。

孰可忍?不可忍!终于,我恼了,彻底恼了,再不理伊。哼,伊,伊就是一个大骗子!一个大大的,大——骗——子——!!

可我,咋就这么爱上当呢?!

伊们的开心与烦恼

本来表姐表哥在我家长得好好的,可祖父去世了,祖母的身体也每况愈下,父亲又在乡下,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,大娘娘和姑父就让伊们回家去,但伊们已习惯于我家的生活,更习惯于待在祖母身边,就是不愿回去。

大体上记得,其时,表姐表哥已读小学,学校离我家和大姑家挺近,都是十多分钟的路程。伊们放学后,总是赶紧跑到我家来,跟祖母和我们待在一起。夏天,树上有各种水果,伊们就像蚂蚁一样,“蹭蹭蹭”地爬到树上就开吃了,不洗不擦,也不管它们是否成熟,“咔嚓咔嚓”地嚼着,美得跟财东老爷一样。等伊们吃饱了,才想起树下的我们,低头一看,我们正眼巴巴得望着伊们流口水,伊们更得意了,一边炫耀着,一边给我们扔些下来。等玩够了,才“吱溜”一下从树上下来,将衣襟里的好吃的给了我们,却将藏在衣兜内的拿给祖母,祖母笑盈盈地接过来,放在桌上,也不吃。冬时,伊们回来,见没啥好玩好吃的,就围坐在火炉边写作业。母亲做了饭,伊们也不吃,因为姑父不让,所以,伊们就饿着,饿着和祖母和我们待在一起,一直磨蹭到很晚,在祖母的再三催促下,才恋恋不舍地回去,还一去三回头的。

为了能让伊们回家,姑父就在放学路上等,可不知咋地,表哥就是不愿回去,为了躲开姑父,他有时就逃学提前跑回来。姑父知道了,回去就是一顿暴揍,这样一来,成了恶性循环,表哥更不愿回家了。姑父只好到家里来接,开始态度还好,连哄带劝地,祖母也连声催着伊们回去。可拖得时间一久,姑父脾气就上来了,再无二话,直接开打。一次,他把表哥赶到大门口,从后面踢了伊一脚,把伊踢了个大马趴,直流鼻血,他还不解气,伸出手,老鹰抓鸡崽般提起伊的衣领,又是一脚,表哥又是个大马趴。气得祖母说不出话来,一个劲儿地咳嗽,气喘吁吁地走到跟前,用拐杖夯着地面说:“好,好,打得好!你就打吧,来,给你拐棍,用这个打,把他打死,打死了就省心了!打死了他再也不来了!!”

表姐没表哥胆子大,她听话些,让回去就回去,但逮着空儿便跑回来,来了只待几分钟,然后赶紧走人,所以表姐倒是很少挨打,但她对那个家生疏得很,对自己的父母生分得很。不过,说真的,姑姑姑父对表姐表哥也似乎没对表妹表弟那么好,也许,人真的是这样,不管是亲人,还是情人,总要在一起相处,只有相处,才能生情。

二表姐长大成家后,生了三个孩子,二女儿生下后,因计划生育之故,就让她长在祖父家,长大后才接回来。可正如她自己所说:“也不知咋地,明明是我自己怀胎十月生的,可老也想不起来。她回来了,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待她,怕她觉得生分,可就是显得生分,怎么做都觉得别扭。人家自己也这样,我再对她好,她都不高兴,可一回到她爷爷家,她就又跳又唱,话多得说个没完,唉……”

后来,她又说到表姐表哥:“反正,他俩跟我爸妈感情不深,也不恋家,早早出到社会上,走错了路,离婚的离婚,一次三次,结果,到现在还是一个人;吸毒的吸毒,戒了一回又一回,如今,还在局子里,唉,你说,这到底该怪谁?”

是啊,我聪颖活泼的表姐表哥走到今天这一步,到底该怪谁?

每次想起伊们,想起伊们做的错事,我就痛心疾首。

曾有一次,我疾颜厉色地去教育表姐,说了半天,她就说了一句话:“唉,好妹子哩,你咋能知道,知道我心里的难过……我不过,不过就是想有个家……”,此话一出,我心里就隐隐作痛,再也无法开口了,不由地原谅了她。对表哥,亦是如此。

我也挨打

说到挨打,别以为我就是蜜罐子里长大的,同样地,我也挨过打。

记得刚上小学时,有图画课,要用蜡笔,回家后,我就向大人要。那是冬天了,父母亲一起出了门,我赶紧追到门外,提醒他们别忘,他们也答应得好好的。

直等到下午,父亲才夹着一个包袱回来了,我屁颠屁颠地迎上去,高兴地喊着:“爸爸,爸爸,我的蜡笔呢?”

父亲沉着脸一言未发,抬手就将包袱砸过来了,把我打了个狗吃屎。

我一下就懵了,趴在地上,呆了一会儿才哭出声儿来,见父亲已进了窑洞。

祖母颤微微地来了,也不理我,直接向父亲问罪:“你疯了吗?进门就打人……”

只听父亲说:“要蜡笔,要蜡笔,要不是给她买蜡笔,钱能丢吗?妈,八十多块钱呀,两个多月的工资,就这么,没了……”我这才明白,都是蜡笔惹的祸。

祖母沉吟了一下,缓了缓语气,说:“哦,把钱丢了,多大的事嘛,不要紧,我这儿还有点儿钱,你们拿去用。不过,钱丢了,也不能打人呀,你看把娃儿打得,趴在地上起不来……”

“不要紧,妈,一包棉花能把她打成啥样儿”,父亲开慰着祖母。我这才知道,我不过是挨了棉花的打,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地上了,就悄悄起了身,回到祖母房中。

棉花事件之后,过了一年,悲惨的命运就来了:我被结结实实地暴揍了一顿。

二年级时,县上某单位买了电视机。我的邻居有姐妹俩,姐姐叫瑛,妹妹叫敏,她俩都比我大,我们三个同校同级,放学后,常在一块玩儿。这瑛虽是姐姐,但却脸色苍白,不爱说话,看起来倒像妹妹,敏就健壮刁钻多了,馊主意都是她出的。一天傍晚,她俩约我们仨去某单位看电视,本想告诉父母,但敏一再撺掇,不能说,说了他们不让去咋办?心里就开始打架了,一个心说要给父母说,一个心说不能说。最后,对电视的好奇占了上风,就没言语,偷偷地跟着她们去了。也不知是啥单位,只记得坐在长条椅上,硌得屁股生疼,电视一点儿都不好看,不知谁和谁在打篮球,打得乱七八糟,我们看得稀哩糊涂。实在没兴趣了,就想回去,跟她们商量,可她们却不走,说后面有好看的呢。我一看,外面黑咕隆咚的,也不敢走,只好等着。等着等着,眼皮就睁不开了,不由自主地,去见了周公。等她们叫我们醒来,已不知啥时辰了,高一脚低一脚地出来,看见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,一阵微风吹过,地上的树影就扭着身子跳起舞来,月光下的景物像戴着一层白纱,朦朦胧胧的,泛着银白色的光亮,真好看。心里就模糊地涌上一些想法,想着长大后要当个画家、作家或音乐家,要把这样的景致画出来、写出来或唱出来,一路想着回到家,发现大门没关,心里略有点奇怪,但也无甚要紧,管它呢,实在太困了,不停地打着呵欠,上了床,连衣服都没脱,就睡着了。

“啊!”,一阵剧痛袭来,我大叫一声,跳了起来,睁眼一看,见母亲站在面前,怒目圆睁,一手叉腰,一手拎着笤帚,简直就是凶神恶煞!我一时没反应过来,惊愕不已。

“说,昨晚到哪儿去了?害得我们找了大半夜……”母亲质问道。

“啊?哦,我,我们看电视去了……”我回答着,心里有点明白了。

“啪!啪啪!”母亲手一扬,笤帚就抡过来了,打得我跳了几跳。“看电视?看电视为啥不给我们说?”母亲边打边吼。

“本想说来着……呜,呜呜,可她们不让说,说要是给你们说了,呜,呜呜,你们,你们就不让我们去了……”我一边哭一边解释。

“啪!啪啪!啪啪啪!”又是几下。“不让去?不让去就不说了?不让去就整我们?还三个,三个都不见了,半夜三更的,我们知道你们去了哪儿?是不是被狼吃了?”母亲喊叫着。

“哇,哇哇,哇哇哇……”我痛得大哭起来。

“说,以后还这样不?啊?”,母亲一边喝斥,一边又“啪啪啪”地给腿上赏了几下。

“啊!啊……”我疼得眼泪串子直往外滚,赶紧说好话:“妈——,妈——,不了,不了,妈,以后再也不了,一定给你们说,啊,啊,妈——,妈——,别打了,别打了……”我边跑边连声求饶。

“啪啪啪……”母亲还不放过我,追着赶着得打:“不打你?不打你你记不住,今儿我就让你长长记性……”

“奶奶——,奶奶——”,我大叫起来,咋就一觉睡糊涂了,把这么坚实的后盾给忘了?

“行了,行了……”祖母早就想救我于危难,赶紧接了茬,“行了,娃儿她妈,都知错了,还打啥嘛。娃娃么,哪有不犯错的?唉,我说娃儿呀,以后一定要记着,不管去哪儿,都要给我们说啊……”边说边夺过母亲手中的笤帚。

“嗯,嗯……”我连连点头答应。

“哼,记住你说的话!”一看祖母出了头,母亲悻悻地扔下这句话,返身走了。

“唉,你说你,这打挨得,冤不冤,去看电视咋不给大人讲嘛,半夜了还不回来,害得你爹妈到处找,活该挨打……”祖母一边絮叨着,一边把我拉进房内,倒水洗脸。

晚上,屁股疼地不敢挨床,隔天,小腿上就青一片紫一片的,唉,这打挨得,的确是长了记性,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
我是老大,出了事,似乎就该我负责,但其实,我不过是个冤大头。我们仨,各有特点,我其实是那个最老实的,不信,且看这回分解。

我们的绰号

我的绰号最不雅,唉,我都不好意思讲,为了能让大家接受,我得慢慢儿讲,先打个预防针,好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。

我这人,从小就马虎,除了读书,对啥都不上心,看似浑浑噩噩,其实心无旁骛。话说,伊时,祖母肠胃不好,吃饭只吃一点儿,于是,她房中的火炉上,常常坐着个小铁锅,熬个粥、煲个汤啥的。一次,祖母煲汤,要用淀粉,让我去向母亲要点“粉面子”(淀粉)。我听进了耳朵,却没进脑子,对母亲说,奶奶要“碱面子”(食用碱),母亲就给了我,我拿给祖母,让她做了汤,结果苦得无法下咽,后来才知是我的一字之差。祖母看着我叹息着说,这娃儿糊哩糊涂地,将来长大了,可咋办呢?

祖母年龄大了,常常丢三落四,当她找不见自己的东西时,就要我们帮忙,我们个个都竭尽全力。可是说来也怪,我从未找见过祖母要找的玩意儿,都是别人找出来的。祖母颇感奇怪,问我:“别人能找见,你咋就找不见?你眼睛在哪儿长着,往哪儿看着呢?难道是朝天上看着的?”

绰号一:“朝天望”,嗯,记住,可不是朝天椒。

你们都知道,我家树多,树多了,往往要砍伐。一次,父亲和别人在院门外砍树,砍着砍着,觉得斧头不好使,便唤我出去,让我回家去拿大斧头(家里有两把斧头,一把大,一把小)。我听见了,又没过脑,回家对祖母说,父亲要我来拿“大木头”。祖母不明白,问我:“啥是‘大木头’”?

“大木头就是大木头嘛!”我不耐烦地回答。

祖母不明所以,出门去问父亲,才知我又闹了一个笑话。

绰号二:“大木头”,嗯,记住,不是大斧头。

冬天上学,我极怕冷,母亲也怕我冻着,总给我穿得很多,围巾、口罩、袖筒(那时没手套)、棉衣、棉裤、棉鞋,全副武装,待天气转暖后,人家都换衣服了,我还舍不得脱下冬装,依然臃肿着身子挪动在上下学的路上,一摇一晃地,像个企鹅,可同学们不这么想,说胖乎乎的是熊猫。

绰号三:“熊猫”,嗯,这个国宝级的绰号不错,可别忘了。

弟弟幼时长得最好看,白肤黑发,浓眉大眼,睫毛长得像把小扇子,就凭这长相,已很惹人心疼了,况且他又行为敏捷,头脑灵活。早上上学,我们一起起床,总是他先穿好衣服,祖母说他的动作是军事化的,又说他脑子聪明,便赐以绰号“二聪明”,噫,瞧瞧人家,让咱不由地要自惭形秽啊。

父亲出题考我们:“一斤棉花一斤铁,哪个重?”

“铁重!”,我答,脑中的抢答键甚是快捷。

“一样重。”,“二聪明”不紧不慢地回答。

“嗯,嗯……”妹妹尚在犹疑。

再出题:“一间房子四个角,每个角上蹲一只猫,每只猫前面三只猫,这间房子共有多少只猫?”

“无数只!”,我一点都不含糊。

“四只。”,“二聪明”慢腾腾地回答。

老三不知就里,嘿嘿,还没弄懂题意呢。

三出题:“一个庙里有名和尚个馍,大和尚一个吃三个,小和尚三个吃一个,刚好够吃,问大、小和尚各有多少名?”

我拿过草纸,算了半天,脑中一片混乱。

“二聪明”得出结论:“大和尚25名,小和尚75名。”

老三张口结舌。

哟,不愧是“二聪明”!

后来,高考时物理与数学是全县第一。

可这“二聪明”也有不聪明的时候,比如,他说话是个“咬舌子”,就是吐字不清,有点大舌头,就像他把“奶奶”叫成“来来”,把“腿”说成“愧”。为了这个,表姐费了好些功夫,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,几乎用了一个夏天,他才改了过来,以后不咬舌了。可老话说得好,“三岁看小,七岁看老”,的确,没错儿,上高中后,他学不懂英语,干脆扔掉了英语书,高考时,ABCD,他闭着眼睛瞎蒙,得了32分。

妹妹最小,也最麻烦。

那时我们出去玩耍,因她小,走又走不动,跑更跑不动,便不想带她,她就跟在后面鼻涕眼泪地哇哇直哭,父母回来后便去告状,我就得挨训,所以背后叫她“翻舌(告状)精精,屙屎坑坑”。心里琢磨着怎么教训她,不免背过人在她屁股上小揍几下,警告她不许告状。她就不停地哭,哭着哭着没声儿了,想起来时,又开始了,简直就是老太太的裹脚布,长得没个边儿。

因她之故,我总是招祸。

一个夏天的晚饭吧,饭太烫了,我便用毛巾垫着碗底儿,坐在院中吃饭。站在锅边的妹妹看见了,就要我手里的毛巾,我不给。母亲说若要好,大让小,要我把毛巾给她。我不依,母亲便生气了,我一看惹不起母亲,于是不情不愿地把毛巾给妹妹扔过去,不料,这毛巾不长眼,飘飘忽忽地荡进锅里去了,真是一条毛巾坏了一锅饭。母亲顿时火冒三丈,怒目圆睁,抡起饭勺直奔我来。我一看大事不好,饭碗一扔,拨腿便逃,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才弯着腰转身看去,发现追兵早甩掉了,于是停下脚坐着喘气儿,喘着喘着,发现西边出现了火烧云,哇,好漂亮啊,一会儿像火焰,一会儿像海浪,又像动物,像植物,像妖魔鬼怪,或者童话故事。看着看着,我忘了刚才的事儿,干脆躺在地上胡思乱想,咦,这位女郎头戴皇冠,是公主呢还是皇后?脖颈上的项链,是珊瑚、珍珠还是钻石的?嗯,我长大了一定也要戴这样的项链……

不知何时,啥都看不到了,这才发现天色已黑,肚子也咕咕直叫,想起自己干的好事,心里顿时愁云密布,唉,咋办哩?他们吃饭了没?现在回去,会不会挨打?边想边站起身,拍掉身上的土,一双脚想往回走,一颗心却拉扯着腿,犹犹疑疑、战战兢兢地,不知怎么挪到家门口的,在外遛了半天,好象没啥动静,又把头从门缝里伸进去瞅了瞅,发现院里静悄悄地,母亲窑内也黑着,没有风雨满楼的迹象,思忖了半天,暗下决心,头一勾,腰一弯,蹑手蹑脚地溜进祖母屋里。嗨,要不咋说祖母好呢,她可没睡,一直等着我,给我留着饭,我狼吞虎咽地吃完,翻身上床,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。

因之,祖母赐她“三搅棍”,嘿嘿,名符其实。

当然,我们也不光是这样自娱自乐,经常,我们要扩大交际面儿,去拜访周围的邻居们。

左邻右舍

邻居中,来往最多的是隔壁王家,这王家可是个女儿国,除了王叔叔,清一色的娘子军,阿姨姓文,生了12位千金,最小的3个依次叫玲玲、秀秀和翠翠,嘻嘻,跟《西游记》里猪八戒撞天婚的珍珍、爱爱和怜怜有点像吧?那是,女儿好呀,有女百家求。

嗯,咱先不说求的事儿了,咱还没长大呢,心思还都在玩儿上呢。可她家的门实在不太好进,那两头大肥猪,简直比看门狗还厉害。玩着玩着,不定啥时候,它们就从猪圈内跑了出来,一路哼哼着拱到面前,吓得妹妹一边尖叫,一边往我身后躲,这时,我总得拿出点姐姐的样子,于是,勇敢地挺起腰板,挡在妹妹前面,大声呵斥它们:“去,去!一边去!!”可这黑猪极不通人情,一点眼色都不懂,仍然横冲直撞地奔我而来,我一看,好汉不吃眼前亏,拉起妹妹便逃,跑到大门外,拉紧大门大喊:“玲玲——,玲玲——”。其实,玲玲早来了,吆喝着猪儿们回了猪圈。可我们不放心呐,躲在大门外向里瞅着,看看没啥动静了,才打开大门,进去巡视一圈,发现猪儿确实不在了,但心里总不踏实,便拽着她们来到大门外玩儿。

玩儿啥呢?我们商量着:打沙包、踢键子、跳房子、拾瓦瓦?有些腻了;打马城?人太少;跳皮筋?嗯,这个不错,边唱着歌儿边升级:,可我不是这把料,每次跳到腰上就跳不过去了,瞧人家,跳过了头还在跳。

“换,换换!”我不耐烦了,便说。

“换啥呢?”她们问。

“救死救活。”我早想好了。

所谓“救死救活”,就是把所有人(得是双数)分成两组,在地上画一个圈,作为大本营。一组人站在圈内,另组人圈外,准备工作做好后,大家商量好,圈外人喊:“预备——,开始!”圈内人马上跑出去,圈外人赶紧去追,追上了,在他身上拍一下,他就“死”了。已返回的圈内人便想法去救,若能在其身上拍一下,他就“活”了,但这时,圈外人必定追着圈内人让他救不成,如果在救人的人身上拍一下,他也“死”了,等他们全部“死”完后,角色互换,继续游戏。但这里有个规则,就是人家跑回圈内后,圈外人是不能进去的,他们可作短暂休息,当然,这也是有时间限制的,最多两分钟。

呵呵,别看这个游戏简单,其实,挺能锻炼人的,比如灵活性及意志力,相比今天孩子们的电脑游戏,似乎更健康环保。

在她家,除了游戏之外,就是等王叔叔上了班,文阿姨下了地,姐姐们上了学,我们就开始偷弄好吃的。啥呢?炒麻子和黄豆,以前,我不会吃麻子,那小小的一粒儿,怎会嗑出仁儿来呢?但她们很会吃,嘴皮儿一动一动,舌尖儿一顶一顶,麻子皮儿一飞一飞地,帅呆了。为了装酷,我也学着嗑麻子,将麻子送到嘴里,用前门牙轻轻一咬,麻子皮儿“啵”地一下就裂了口,然后用舌尖抵开,将仁儿吸出来,再用舌尖将皮儿送出去,若是用力得当,也会“噗”地一下飞出好远,轻快利落,渐渐地,我也学会了吃麻子吐麻子皮儿,呵呵,可不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。

再说吃黄豆,黄豆可不那么好炒,火候很难掌握,不是炒不熟,就是炒糊了,反正总不太好吃,可我们胃口老好了,不管炒多少,都会吃个精光,简直就饿鬼投胎,鬼子进村,偶尔吃不完,那就兜回去。

左邻说完了,那我们再来谈谈右舍。右舍是赵叔叔家,赵叔叔夫妻俩是东北人,见了我们总是摸手摸脸,问东问西的,我们也喜欢他们,喜欢听他们讲东北话儿。可他们那俩娃,却不是省油的灯,再加上他们的堂姐堂哥,便是4个土匪。跟他们在一起,可没在玲玲家的待遇,总是互相打仗,开始还是玩儿,用弹弓、土坷垃以及雪块,打着打着就恼了,发展成了战争,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。但我们哪是他们的对手啊,他们不光人多,年龄大,且胆子贼大,啥东西都敢用,啥地方都敢打,每次我们都吃了败仗,就想再也不和他们玩了。可一段时间后,好了伤疤忘了痛,又继续打仗,继续受伤,唉,生活不光是阳光鲜花,还有风霜雨雪,这不,不是叫我们碰上了么?

从前有座山,山上有座庙,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,讲的故事是:从前有座山……

门前有座山

祖父从外地回来时,买的庄院是县城某生产队的,位于该队的西沟畔,门前有座山,山上有座庙……

其实,我家与这座山之间有道沟,我与此山只能隔沟相望,故而,这山在我眼里相当神秘,都说这座山叫岳王山(或许是药王山,山上可以采集到很多药材),山上有个岳王庙(药王庙)。我不知这岳王(或药王)指的是谁?庙里供的又是谁,那时,站在大门外,看着山上云雾缥缈,林木苍翠,莺环燕绕,总想走进去,看看里面都有啥。这念头,深深浅浅的,在心里搁了好久,也曾付诸行动,下到沟里,走到半道上,林木越来越密,阳光越来越暗,眼界越来越窄,心里便七上八下,浑身也窸窸窣窣地,不是起疙瘩,就是奓头发。但还是强忍害怕,小心前行,却听“嗤”地一声,一条青蛇从脚下穿过,吓得我大叫一声,拨腿便往回跑,以为后面肯定还会有其它的妖魔鬼怪,直到跑回家门口,但见风和日丽,空气宁静,才敢回头去看,结果啥也没有,明知是自己吓自己,但每次走到大致相同的地方,都是相同的反应,奇了怪了。

于是,我像那个好龙的叶公一样,远远地观望着,遐想着,爱恋着面前的这座山。

这山,便像是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恋人,愈近,情愈怯,所以,只能远离,在远离中仰望、倾慕、艳羡……

春天,山上开满了杏花儿,层层叠叠的,像锦像缎,似雪似棉,其间点缀着夭夭之桃,真是“万白丛中一点红”,春风过处,便齐齐地翻向一边,飘起一阵花雨,我便感到一阵心痛,唉,才几天呀,这花儿了,就落了……

偶尔,我和小伙伴们下到沟里,来到山上,嗯,这山有其独特之处,就是沟前山外,有一道高大的土墙,墙上还有门洞,就像是一出戏剧的序幕,遮遮掩掩处,才有好风情,要弹琵琶,先得遮面。咦,这是啥道理?嗨,先不管它,且说我们来到山前,望着眼前高高的林木,以及被树木掩住的小路,低头摘下一些小花儿,几个人搭起人梯,折下几枝杏花。望着山那边沟里的小溪,曲折蜿蜒地伸向远方,不知到底去了哪里,曲里拐弯地就找不到了,心里总想探寻,试了再试,终是不敢下去,不得已怀揣着屡来屡退的心思,乖乖返回了,临去之前,必有秋波几转,无限风光,尽收眼底。

夏天,山上绿树成荫,望去,心里一阵沁凉舒爽,那凉意儿从眼底到心中到脚板,丝丝儿地,跟吃了冰棍差不多,只差几许甘甜。原来,这热冷不仅仅由温度决定,还跟颜色有关系,怪不得图画老师说啥暖色调冷色调呢。

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,太阳要落山了,红红的一个大火球,直逼进山,将周围的云彩臊得羞羞地,像新嫁娘的脸庞,那远远的树木,便是她的嫁衣了,微带酡红,尤如酒醉。群鸟叽叽喳喳地,像一串送亲的队伍,边跟高处的老鹰打着招呼,边往深山中飞去,一跳一跃地,将太阳送回了家,将新娘送到了她的洞房。于是,山前一片黛黑,啥都看不见了,是啊,新郎新娘该干嘛干嘛,岂容我们偷窥?!

秋天来了,一天一天地,树叶儿由绿转黄转红,错落有致,倒也风景这边独好,但随着秋风阵阵,那些黄叶儿如归家的蝴蝶般,急急离开了树枝,忽儿打个旋,响一个哨音,便寒蝉凄切了。若对长亭晚呢,定是碧云天,黄叶地,西风紧,北雁南飞,梦里谁染霜林醉?总是离人泪。心里便落落寡欢,寂寥又萧索。唉,不提也罢。

冬来,也不打个招呼,一早起来,就落了厚厚的雪,让人缩头缩尾地不敢出门。可得上学啊,没办法,穿衣再穿衣,穿得好笑又拙笨,左摇右晃地上学去了。

出门一看,山上好漂亮哦,白白的像开了满山的杏花儿,冰清玉洁。树枝上也落着层层积雪,就像树儿们一夜间吃胖了,憨态可掬地跟自己一个样儿,心里就乐了。到了学校,发现大家也是如此,个个都是暖宝宝,没有苗条的,便互相取笑着,伸手哈着气,放下书包,跺着脚,坐在板凳上,等着老师来上课。

下课了,随着“叮铃”一声响,大家“哇呀呀”喊着,蜂涌而出,奔向操场,便开始抟雪人,抟着抟着,背上挨了一下。“谁?!”,边问边回头,手里的雪块早掷了出去,一时就开打了,管他是谁,左手刚扔出去,右手又捏好了,结果,前面不知又被谁揍了一下,生疼,冰凉又火辣,正想还击,还没找着对手,“叮铃铃”声儿大作,唉,叹了口气,随即扔出手里的雪块,跑回教室。

哦,跑题了,就此打住。

人啊,总是否极泰来,乐极生悲,正当我春风得意马蹄疾时,一个马前失蹄,我病了!

小老病号

那年,我方8岁,忽然得了急性肾炎,浑身肿胀。于是,医院打针:青霉素,一天两次,像上刑一样,把我疼得呀,两股战战,心儿颤颤。开始,我就哭,号啕大哭,眼泪鼻涕的,一抓一大把。后来发现,哭不解决问题,病情依旧,针还是得打,屁股仍是一样地疼,哭,除了丢人还是丢人。于是,我只得忍着,看见护士拿着针管来了,我就乖乖地趴在病床上,她说放松就放松,因为绷紧了会更疼,可针头往肉里一扎,疼痛便像油锅内乍入了一滴水,四溅而溢,我不由地就摒住呼吸,猛地一下收紧肌肤,然后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,缓缓地放松。但那疼痛却得寸进尺,又像湖面上落进去一粒粒石子,一圈圈儿地往外传送涟漪,外面的渐渐淡了远了,中间的又一层层荡漾开去,传到腰上、心上、四肢,甚至到脚后跟和头发梢梢上。哦,护士针管里的药水儿便是一串串的石子,不停地投进来,投进来,使疼痛的涟漪不停地生成,又不停地散开,没个尽头。虽然护士用手轻轻地按摩着,以帮助药水的渗透和吸收,可似乎丝毫也没减轻疼痛的程度,到最后,依然是疼得麻木了,我憋了好久的泪水也悄然而下……

完毕后,我一边揉着屁股,一边“咝儿咝儿”地吸着气儿站起来,慢慢穿上衣服,脚都不敢挨地,一下一下地,试探着轻轻地往外挪。身着白大褂的护士阿姨看着我,一脸慈爱:“这女女真是个小老病号,打了这么长时间的针,一点儿都不闹,真懂事!”听了她的话,我想还她一个笑容,可屁股疼得呀,刚绽了一下眼角,又龇牙咧嘴了,真是笑比哭还难看,又不好意思,赶紧一瘸一拐地出来,站在走廊里一边歇息一边掉泪。母亲连忙出来搀着我,我们才一齐走回家去。

久而久之,我的屁股上起了肿块,不光打针更疼了,连路也不能走了,母亲便每天晚上用毛巾给我热敷,可依旧疼得厉害,最后连学也不能上了。母亲着急了,打电话给乡下的父亲,父亲回来了,因为我,俩人大打了一架。

夫妻打架

伊时,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,只能在家中帮点小忙,父亲因政治风波牵连,被排挤到乡下工作,还说他这类人坏得“头顶生疮,脚下流脓”,他的日子亦很难过。我这一病,家里全乱套了,母亲忙得脚不点地,火气就很大。

父亲工作的那个乡镇,离家有20多里路,平常他来来回回,以及走村串户,都骑自行车。母亲说我病了,腿疼得不能走路,要父亲把车子留下,她好送我上学。但父亲也离不开车子,俩人说着说着,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,吵着吵着父亲又动了手,当胸打了母亲两拳,母亲一时气不过,便跟父亲撕扯了起来。父亲心里憋屈,说车子谁都别用,这日子也别过了,就抡起镢头砸了自行车,还砸了做饭锅,我们仨吓得直哭。祖母气喘吁吁地赶来劝架,可母亲说不过就不过了,哭着跑到单位去了,祖母都没拦住。父亲也要走,但祖母坐在大门口堵着,父亲没走成,便回到祖母屋里躺着。祖母回家一看,还好,只砸坏了锅沿儿,就给我们做了些面疙瘩,哄着我们吃了,再返回她的屋里。没想到,恼怒的父亲独自喝酒后,爬桌上柜的,提着毛笔在四壁写字,将整个墙壁都写满了,我认得有什么“名利、金钱、权势”啥的,然后跳墙跑了。

唉,祖母一边叹气,一边收拾父亲遗落的毛笔、墨汁以及酒瓶子,然后整理床铺,服侍我们睡觉。

后来,母亲一个多月没回家,让我和她住在单位上,又把三姨接来,天天背我去打针、去上学。

在家的祖母一边咳嗽气喘着,一边给弟弟妹妹做饭,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肚子,她实在没有力气了。

唉,那个年月,生病不是我的错,但我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

于父母而言,那次打架,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,但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。

父亲为各种境遇所逼,动手打了母亲,事后亦很后悔,加上祖母的开导劝解,他慢慢也想通了。一个多月后,他回来修好自行车,补了锅,给母亲赔礼道歉,俩人便和好如初了,于是,我每天坐在这辆车子上,由母亲接送着上下学。

其实,父亲是个温厚细腻又谦和的人,不信,请听他教我们念的这首诗:

树上有樱桃千万颗

树上有樱桃千万颗

我却只有一个老婆

就这一个也已经太多

她早晚要气死我

…………

梳洗一新的老婆

又回到青春勃发的时刻

她拨动晨钟般震撼的琴弦

把朝霞铺满天空的角角落落

…………

我甘愿与她厮守

到海枯到石烂

到无限时空终结的最后一刻

其时,我们并不理解这首诗的意思,只约略听父亲讲是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的诗歌,大意是争取民族独立,把祖国比作自己的老婆。但我今天看来,父亲当时的政治倾向以及对母亲的感情都包含在这首诗里:在政治上,他由开始的盲目信仰、后来的各种变故到最终的平静;在情感上,由跟母亲的思维偏差,逆向到最终的矛盾统一。他不擅言语表达,便通过这种方式与母亲进行沟通和交流:树上有樱桃千万颗,我却只有一个寄托……

当然,父亲教我们的诗歌不仅仅是这一首,记得还有白居易的《赋得古原草送别》等。

赋得古原草送别

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,

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

远芳侵古道,晴翠接荒城。

又送王孙去,萋萋满别情。

当父亲把这首诗写在纸上,教我们背诵时,我们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,只是觉得跟《树上的樱桃千万颗》一样好听,于是,便争着大声朗读,互相比赛。等我们记住后,父亲便给我们一句一句地解释,又要我们写出来,那时,我才刚上学,很多字还都不会写,但不知咋地,就是喜欢记诵、默写。后来,当老师教到这首诗时,我才发现书本上只有前四句,于是,我被老师请到讲台上,抑扬顿挫地背完整首诗,并条理清楚地解释了基本含义,老师带头鼓起了掌,同学们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。我那个得意劲儿,嘿嘿,吼吼。也许,就是在那时,父亲培养了我对文字的热爱,对知识的渴求……

其实,在学习上,父亲从未强求过我们,他一直都寓教于乐,我当时并不懂得,只是喜滋滋地跟着他的引导走,觉得其中有许多乐趣。比如,刚开始学算术,学加减法,把手指脚趾都用完了,还算不出来,心里就很苦恼。父亲就把竹棍儿剪成半公分长的小节,用线串起来,挂在我们的脖子上,帮助运算,嘻嘻,这办法可真灵。再如,学习汉语拼音时,虽然像小和尚念经一样不停地叨咕着,但总是出错,父亲又把硬纸壳剪得四四方方的,前后贴上白纸,用毛笔写上拼音,打乱顺序放在一起,让我们闲时就读就认,他得空了也考我们。你猜怎样?四年级语文竞赛时,老师出了十个标注拼音带声调的字,他题目出得怪异,这十个字,全是第四声,我不光答对了,还自信满满。多年后,这位老师提及此事,还记忆犹新,呵呵,他可不知道,题目虽是我答的,但军功章有我的一半,也有父亲的一半。

如此,学习于我和弟弟而言,只有快乐,没有负担,唯有妹妹对此不大开窍。记得她上一年级时,某次,我给她讲解算术,一道题,讲了三遍,她还一脸茫然,我正反思自己的讲解方法是否得当时,她突然开口道:“爸,我想吃苹果!”气得我书本一摔,扭头而去。果然,她很会吃,会烹饪,那时父亲就说妹妹长大后会过日子,的确,现在应验了。所以说,世上没有一门知识是多余的,凡是知识,都是有用的,区别只在于,看你是否会用,是否活学活用。知识是死的,人是活的,只有把死的知识用到活的生活中,才能学有所用,这,就要看人的灵性与慧心了。

说到父亲,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儿呢,比如:过年。

过年

我想,过年在我们每个人的童年中都是美好生动的。

那时的年味总是很浓很长,往往一入腊月,街道上就红红绿绿地摆满了小摊,商铺的营业时间长了,人也多了起来,虽脚步匆匆,却眼光流转,估摸着自己的荷包,计划着买啥不买啥,买多少,是这集买,还是下集买,买了回去能否放到过年,用到正月。特别是乡下人,来一趟不容易,手里攥着一点钱,精打细算,量入为出。但劳累了一年,也要好好乐一乐,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,于是眼睛一边东张西望着,心里一边“噼噼啪啪”拨着算珠,将街道与商铺转了个遍,货比三家、价比三家后,终于在散集前有了收获:点心、干果、年画、香纸、老人的鞋帽、媳妇的花布、娃娃的玩具等,装满了自行车,边走边想,还有猪肉、活鸡、冻鱼以及不多见的鲜菜等,下集再买吧,买早了,又贵,又放不到正日子。县城的人们则开始思索,房屋要清扫,被褥要拆洗,衣物要换洗,要给老人娃娃准备新衣,该去哪个店铺扯布,扯哪种料子、哪种花色?布票够用吗?还要打粮买油,一年中还有多少余粮几斤清油呢?糖果啥的,得买多少,母亲和他们一样,心里就计划开了……

我们自是不管这些,只盼着赶紧过年。腊八那日,母亲做了腊八粥,各种豆子配着平时吃不着的糯米,煮出来,粘稠润泽,香滑细嫩,撑得我们肚儿正圆时,母亲说,今天是你爷爷和爸爸的生日,他们可还没吃呢,我们才不好意思地放下碗,一溜烟地跑了出去。

二十三,是小年,父母也放假了。吃过早饭,父亲就绑好扫帚,指挥我们往外搬东西,铺盖被褥、家具座椅、坛坛罐罐,一应器具,都得往出搬。之后,父亲换上旧衣,戴上帽子,开始扫窑洞、扫房子,把一年的烟尘蛛网毫不留情地扫出去。我们就开始清洗,一盆盆的脏水往外倒,热水洗成冷的,手也皴了口子,再抹上煤油味儿的棒棒油,放到火上去烤。晚上,院中门外,置几堆干草,水碗上架刀,开始“燎疳”,大人小孩,依次跨过水碗,跳过火堆,念叨着吉利话,求神灵保佑,火光映红了厨窑的门窗崖面,红彤彤的一团喜气,鸡也叫,鹅也跳,狗也吠,祖母不停地咳嗽着。正乱成一团时,又被母亲要求净手焚香,跪在灶前给灶王爷磕头,还献上好看的大花馍馍……。

从这天开始,父母总是早出晚归,家里的东西慢慢多起来了,平时见不着的、吃不上的都有了。灶房内也忙得不亦乐乎,蒸馒头、包子、花馍馍,炸油饼、麻花、油果子、油豆腐,发豆芽菜等,我们被指派着在火炉上炒花生瓜籽。这时,爆米花的就来了,我们闻讯赶紧量上玉米、黄豆和大米,跑到爆米花的跟前,贪婪地翕着鼻翼,看着他一下一下拉着风箱,火炉上的火焰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的,他手中的铁锅“呼呼”地不停旋转着,他凝神聚气,时而看一下上面的指针,五七分钟后,他停了手,抬起铁锅,我们赶紧跑得远远的,用手捂着耳朵,看着他用力一扳,只听“砰”地一声爆炸,一股白汽像蘑菇云一样腾飞而出,醇浓的香味便扑入鼻孔。我们欢呼一声,又赶紧跑回来,啊,一粒粒硬鼓鼓的玉米瞬时变成了香香的白梨花,于是,我们一边抓起他的网兜往自己的篮子里倒,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塞,然后是黄豆,再是大米……

很快地,就到正日子了,大年三十!这天,我们早早起来,换上新衣,吃过早饭后,便聒噪着给父亲准备笔墨纸砚,等着他写对联。父亲就挽起袖子,摊开红纸,拿着尺子,左量量,右折折,裁成长条,慢条斯理地坐下来,问我们:“今年写啥呢?”

我们就开始暝思苦想,终于得出一句:“爆竹声声辞旧岁……”

父亲摇摇头说:“还是老一套,再想!”

于是又冒起一句:“顺顺当当年年好……”

父亲问:“从哪儿看来的?”

我们便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父亲也不要我们说了,自己默想片刻后,起身提笔而书,我们就在边上给他镇纸、拉纸。写完后,父亲指挥我们打浆糊,搬凳子,拿对联,从大门口往里,依次贴到门楹上,树上,炕墙上。

又挂灯笼,大门口一个,祖母屋外挂个,一片喜气洋洋。

我们又拿上鞭炮,燃起香,在院中找个安全之处,远远地站着,伸长胳膊,用香头将鞭炮的捻子点燃,再赶紧跑开,只听“啪”地一声,“炸了!”我们欢呼一声,再点下一个。弟弟直接将鞭炮拿在手上,点燃后,马上扔出去,随着“叭”地一下,空中炸出一朵小红花,我们就兴奋地又跳又叫。

吃过晚饭,天很快就黑了。我们举着闪闪发光的“花儿”,跑跑跳跳,一甩一甩地去给大姑拜年,吃了她的好吃的,拿了她的压岁钱,又迫不及待地跑回来,给大人们拜年,当荷包装了些新钱后,才满意地坐在炕上,帮父母包饺子。包完饺子,祖母累了,就回房歇息了,我们便回到窑洞内,边听父亲给我们讲“年”的来历,边和他们糊灯笼。父亲用铁丝做好架子和手柄,母亲糊上白纸,又用彩纸剪些花草鸟鱼和流苏粘上,最后,内置蜡烛。又或者,父亲直接在灯笼上写字画画,金色的字,七彩的画,映着烛光,映着一家人的笑脸,忽闪忽闪地,开始,我们往往兴致盎然,但不久,还没等灯笼全部做好,就一个个见了周公。梦里,还提着灯笼在黑夜里转着圈儿,哈哈地笑着……

当然,跟父亲有关的趣事还有很多,再比如:寒假。

寒假

寒假里,往往缺少游戏,大多时间,我们被父亲订的学习计划捆着。

一到寒假,父亲就把一孔向南的小窑洞收拾干净,生上火炉,搬进桌椅,给我们订学习计划,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外,他还增加了一些书本知识、课外阅读以及练习毛笔字。为了这个,他用白纸给我们订了许多本子,大楷,除了平时上学时用的字贴,又买了新的字贴;小楷,则主要是照着书本上的楷体字写。

话说,某个寒假,我们仨呆在窑洞内学习,时间久了,觉得乏味,就开始玩扑克,什么升级、接竹竿、捉王八啊,都玩遍了,也觉得没意思,但外面冷,又不能出去,何况被父亲发现了是要受罚的。不想学习,又没可玩的,便想找些喂嘴的东西,找来找去,发现果窖里有些冻苹果,拿来吃,啃不动,不知谁提议放在火炉上烤,结果,这一烤,烤出美味来了。只听冻苹果在火炉上“滋滋滋”地响着,外面的果皮裂开,一滴滴果汁就渗了出来,一缕缕热汽也跟着冒出,随之,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便飘进鼻孔,让人馋涎欲滴。呵呵,先不急着吃,等把苹果烤得内外皆熟,才好进口。果然,一咬,酸汁四溢,满口生津,那个香啊,勾着人的馋虫,让人欲罢不能,几个人围着火炉,把学习的事儿丢到了一边,正吃得忘乎所以时,只听“咣当”一声,父亲推门进来了,顿时,我们傻了眼……

父亲一看,不由地生气了,令我们三人在院中站成一排,手拿棍子,训道:“让你们学习,你们就是这样学习的,啊?!”

我们低着头不敢吭声。

再问:“今天的计划完成了没?”

我们嗫嚅着:“还,还没,不过,就差一点点儿,一点点儿了……”妹妹还捏着三根手指头放在眼前比划着。

“哦,一点点儿?一点点是多少?是多少点?几道题,几个字?”父亲反问着。

妹妹听他这么一说,不由地“噗哧”一笑。妹妹一笑,我们也想笑,但又不敢笑,便使劲憋住,憋得满脸通红。

父亲用棍子点着妹妹的额头:“你还笑?不好好学习还笑!”

妹妹赶紧低下头,一边两手互绞着抠指甲,一边用眼角偷偷地瞄父亲。

父亲喝斥道:“你贼溜溜地看啥?”

“吭,吭哧,哈,哈哈,哈哈哈……”我们一听,再也憋不住了,“吭哧”了几声便开口大笑。

父亲嘴角抽了几抽,又紧紧抿住,迟疑了一下,棍子一扔,手一背,转身进了窑洞,刚进门,我们也听见了他的笑声……

学校时光

在我一段段讲述着童年的故事时,我似乎忽略了学校的时光,本以为,学校是学习的地方,似乎应该写入“正史”,而我的故事,只能入“野史”,但是,那些值得回味的时光还是像水面的浮萍一样,时时浮现在我的面前。此时,我想起早年间写的一段童年记忆,暂录于此:

童年的午后

童年的记忆很浅,很淡,只因我们这样的年龄,眼光与头脑都在展望与思索着今后的一切,我们还不善于回忆!但在,那一天,当我见到从母校奔出来的孩子,看到他们红彤彤的笑脸,亮晶晶的汗珠,一路奔跑着,一路欢笑着,就仿佛是我们的童年,仿佛是童年的午后……

午后的时光全都留在了教室里,留在老师的眼眸中和阳光的爱抚下。老师的声音很响很亮,在教室内干光光地回荡着,像缺乏润滑剂的机器声一样。破旧的草绿色的木板门敞开着,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或在刻满“早”字和某某同学大名的课桌上,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映下一方长长的光影,浅浅的,虚虚的。我们很安静,没午睡的孩子趴在桌上偷偷打着盹儿,不时还有哈喇汁流出来,随着他们轻微的呼吸,那一方光影也悄悄移动着,渐渐长了,淡了,淡了,长了,终于默默隐去了。童年的时光就在这样重复的光影中逝去了,不留踪迹。我所记得的就是那两扇门,老师的声音,以及门前乒乓球案桌边的一帮伙伴,和他们脚下飞扬的尘土……

我回头凝望,母校早已鸟枪换炮,座座高楼,楼楼明亮;排排绿树,树树飘花。操场上仍有乒乓球案桌,仍有前呼后拥的一帮孩子,但水泥地坪平整光滑,再也不会有飞扬的尘土了……

如今思之,学校的生活岂是一个午后可以概括的,那不过是一个片段剪辑,而真正令人难忘的,是我的老师和同学。老师,总是让人敬爱的;同学,更是生动活泼的。

插班生

我读的是县上最好的小学,师资力量颇为雄厚,如此,便经常有同学转入我校我班,和我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红岩

二年级时,转入一位女同学,名叫红岩。老师已提前向我们通报了这个消息,她的名字让我浮想联翩,“红岩”,不是《红日》、不是《青春之歌》、《烈火中永生》以及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?正胡思乱想着,便见到了“红岩”:一个文静的女孩子,瘦瘦弱弱的,唯一双眼睛黑钻一般,透着灵气,但似乎跟这些书里的人物都不搭边儿,不知咋地,却更加好奇了。之后,老师安排她坐在我身后,便时时想跟她说点啥,又不知说啥,最后,还是啥都没说。

回家后,母亲问我班上是否转入新同学,叫“红岩”的,心里便很惊奇。母亲告诉我,那是她同学的女儿,她的父母在某处工作云云,顿时,心里便与这位“红岩”亲近了起来。

红岩学习好,人聪明,还刁钻古怪的,加上她的外地口音,这些,都吸引着我。她呢?熟稔之后,她说:“我转来第一天,刚进门时,看到你在讲桌上一甩教鞭,大家一下都安静了,我就记住你了。”哈哈,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呀!

后来,就成了好朋友。夏天,我领她到家中吃水果,有时,还把水果带到学校给她吃,两人之间喁喁私语,说些不为外人道的小秘密。偶尔,上课时,想起要说的话,等不到下课,便写一张纸条背过手偷偷传给她,同时,两眼紧紧盯住老师。她马上就有回应,轻轻戳一下我的背,我就伸过手去,接住她塞过来的纸条,紧紧捏在手里,抬头看一眼老师,他似乎正盯着我,于是赶紧转头去看黑板,佯装听课。再看一眼老师,他怎么还在看我?唉,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,老师盯的是班长!纸条都快捏湿了,还没机会看,咋办呢?想了想,把课本翻开,将纸条夹在中间,哼,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,还能难倒我?!只见她写道:“放学后去我家玩儿!”便赶紧在背后接上:“得令!”瞅准机会传给她。

放学后,俩人手拉手地去了她家,是她爸单位的家属院,让叔叔给母亲打了电话,便坐在一起做作业。之后,跑到外面,跟家属院的孩子们一起玩,也是跳皮筋、打沙包之类的,没啥新鲜,可就是舍不得回家。阿姨下班后,热情地留我吃饭,留我住在她家,心里怪不好意思的,嘴里却顺水推舟了。她家4个孩子,加上我,个个伶牙利齿,七嘴八舌的,也不知说啥事,吵得房子都快翻了。但阿姨和叔叔始终笑咪咪的,啥也不说,只往我们碗里装饭、夹菜,让人心里暖洋洋的。

晚上,和红岩睡一张床,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,可一上床,头刚挨上枕头,便像被人拽着一般,“误入藕花深处”,一路向睡梦深处走去,忘记了身边的“红岩”。

第二天早起,梳洗完毕,正要走时,阿姨叫住了我:“来,阿姨送你条纱巾!”边说边拿着一条大红纱巾走向我,给我围到脖子上,还在前面打了个蝴蝶结,然后满意地端详了一下,摸了摸我的头发,说:“走吧,上学去,不要迟到了!”心里一时有点慌乱,觉得不该拿人家的东西,可又不想取下来,红岩一叫,便糊里糊涂地走了。一路上,我老低头看着我的新纱巾,时而用手摸摸,时而拽拽蝴蝶结。进了教室,还特意走上讲台,梗着脖颈,向下巡视了一圈,当看到很多羡艳的目光时,才得意地走回座位,等着上操的钟声。

知道吗?这是别人送我的第一件礼物,当然,这里的“别人”是大人们。

红霞

三年级时,来了新的班主任,带着她的女儿:红霞。

坐了同桌,许是老师特意安排的吧,红霞比我高,一双大花眼,两个毛刷刷。这同桌坐的,成了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,直至今日,在我写这些文章时,她在那方密切

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xazhongxin.net/jbzd/7611.html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热点文章

    • 没有热点文章

    推荐文章

    • 没有推荐文章